高演的斗争往事与一场拙劣的废立
高演政变成功后回到晋阳,迫不及待对好友王晞说:“不用卿言,几至倾覆。今君侧虽清,终当何以处我?”王晞说:“殿下往时位地,犹可以名教(指叔父关系)出处;今日事势,遂关天时,非复人理所及。”

王晞已经把话说得很明显了,高演这个皇帝非当不可,而且近在咫尺,让他不要再顾忌人伦亲情,及早即位。公元561年三月甲寅,诏:“军国之政,皆申晋阳,禀大丞相规算。”
高演能在高欢剩下的众多儿子中脱颖而出,除了年龄次长,还和他本身的能力声望以及王晞的倾心相助分不开。
高洋还在世时,高演以高洋沉湎喝酒,忧愤形于颜色。高洋察觉后说:“但令汝在,我何为不纵乐!”高演只是啼泣拜伏,竟无所言。高洋亦大悲,投杯于地说:“汝似嫌我如是,自今敢进酒者斩之!”遂摔坏所有酒杯。不久,沉湎益甚。高洋有时在诸贵戚家玩角力的游戏,不限贵贱,互相拉扯,完全没有人主的体统。若高演到来,大家才不得不严肃起来。
高演性情严厉,对官吏的奸恶或工作中的过误,动则捶打、拷问。高洋让高演站在自己面前,以刀背对准他脖子,召被高演惩罚的人,同样拿刀威胁,求高演的短处,大家都说“无”才放了他们。
高洋怀疑高演的谏言都是王晞写的,欲杀之。高演偷偷对王晞说:“王博士,明日当作一条事,为欲相活,亦图自全,宜深体勿怪。”于是当众打了王晞二十大板。高洋刚发怒,听说王晞被打,因此不杀,发配到甲坊当工人。
过了三年,高演又因谏争被高洋暴打,他想不通,遂绝食。娄氏特别疼爱这个儿子,日夜哭泣,高洋不知所措,说:“倘小儿死,奈我老母何!”乃多次探望高演伤情,说:“努力强食,当以王晞还汝。”
王晞再次见到了高演,高演抱着他说:“吾气息惙(短)然,恐不复相见!”王晞流涕说:“天道神明,岂令殿下遂毙此舍!至尊亲为人兄,尊为人主,安可与计(计较)!殿下不食,太后亦不食。殿下纵不自惜,独不念太后乎!”王晞话还没说完,高演已强打精神坐起来吃饭。王晞也得以免除徒刑,重新回到高演身边。
高洋以高演录尚书事后,被拜官之人都到高演处道谢。王晞对高演说:“受爵天朝,拜恩私第,自古以为不可,宜一切约绝。”高演从之。可以说,正是因为有王晞在背后把关,高演才得以保全性命至今。有友如此,人之幸事。
又过了很久,高演从容对王晞说:“主上起居不恒,卿宜耳目所具,吾岂可以前逢一怒,遂尔结舌(闭嘴)。卿宜为撰谏草,吾当伺便极谏。” 王晞写了十余条事,对高演说:“今朝廷所恃者惟殿下,乃欲学匹夫耿介,轻一朝之命!狂药令人不自觉,刀箭岂复识亲疏。一旦祸出理外,将奈殿下家业何!奈皇太后何!”高演哽咽不自胜,说:“乃至是乎!”第二天,高演见王晞说:“吾长夜久思,今遂息意。”随即当着他的面把谏书烧了。
高演极度珍视父亲打下的基业,不愿哥哥继续败坏下去,又趁机会再次苦谏。高洋让大力士反绑其双手,拔刀架颈,骂道:“小子何知,是谁教汝?”高演说:“天下噤口,非臣谁敢有言!”高洋大喊拿杖来,高演再次被乱捶数十下。
高演和哥哥高洋的斗争大抵如此,他也凭借敢于直谏、不惧死亡的勇气,在宗室和朝廷中积累了人望,才赢得了这场叔侄之争。
等到王晞被任命为司马,高演以王晞儒缓,担心不合武将意,每到夜晚才用车把他载到府中,白天则不与他说话。高演曾让王晞进到密室,对他说:“比王侯诸贵,每见敦迫,言我违天不祥(指不登大位),恐当或有变起。吾欲以法绳之,何如?”
王晞说:“朝廷比者疏远亲戚,殿下仓猝所行(杀杨愔等),非复人臣之事。芒刺在背,上下相疑,何由可久!殿下虽欲谦退,秕糠神器(指不以帝位为重),实恐违上玄之意,坠先帝之基。”按照惯例,凡登大宝者,必有三让三辞,高演自然也不能凡俗。但劝进的臣子一定要固执,否则这场戏就演不真,弄不好还得落下埋怨甚至仇恨。
高演假装嗔怒说:“卿何敢发此言,须致卿于法!”这是第一辞。王晞说:“天时人事,皆无异谋,是以敢冒犯斧钺,抑亦神明所赞耳。”高演说:“拯难匡时,方俟圣哲,吾何敢私议!幸勿多言!”这是第二辞。
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将出使,握王晞手,让他继续劝进。王晞将陆杳的话告诉了高演。高演内心的欲望被勾起,不打算“三辞”了,说既然大家都有这个意思,为什么赵彦深天天在我身边,却没有提过一次?王晞才偷偷寻问赵彦深。赵彦深狡猾,表示每当他想说的时候,就口噤心悸,既然已经有人开了这个口,他亦当“昧死一披肝胆”,于是两人共劝高演。
高演“盛情难却“,将这些事都告诉了母亲娄氏。卫将军赵道德心向高殷,说:“相王不效周公辅成王,而欲骨肉相夺,不畏后世谓之篡邪!”篡位的名声不好听,娄氏见有反对意见,不得以附和说:“道德之言是也。”
打消已起的念头,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,没过多久,高演又对娄氏说:“天下人心未定,恐奄忽变生,须早定名位。”娄氏才同意了。八月壬午,太皇太后娄氏下令,废高殷为济南王,出居别宫,以高演继承大统,并告诫说:“勿令济南有他也!”言下之意,他当皇帝可以,但别把高殷给杀了。高演随即在晋阳即皇帝位。
自古难有被逼退位还长存的废帝,高演食言是预料之中的事,娄氏的告诫只是自欺欺人,想借此减轻内心的愧疚罢了。她事后责备、咒骂高演,不显得有几分可笑吗?娄氏以一己私心,轻易废立,高演不得善终,北齐国祚不长,也固其宜矣。